廣澤|短篇集結
[他們的第一次]
1. 心動
今年的秋天依然炎熱,開學的鐘聲更是讓人心浮氣躁,沒有人專心聽著講台前的老師說著什麼冠冕堂皇的話,陌生的同學偷偷大量彼此、小聲地聊著能讓剛認識的人打開話匣子的話題。
裴世廣早早就逃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空間,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思考要去天台睡個覺還是回教室拿書包--反正開學第一天,老師點了名、聽完校長講廢話,也該放大家回家了。
噹--就像是刻意要打破所有規則、讓一切無聊眾生得以自由,電吉他的破音劃開了太過炙熱的秋日午後,裴世廣停在了那間偏僻的教室前,聽著不斷傳來的琴聲內心澎湃。他輕輕地推開教室的門,他原以為會是某個學長,甚或是搖研社的指導老師,但都不是。
何意澤的制服隨意地披在身上,他坐在音箱上,專注於手中的吉他,手指在琴頸上跳躍著,讓人著迷的樂音在慵懶的陽光裡跳著舞。長長的頭髮因為低頭的動作微微擺動,那一定相當柔順--如同他沈浸在音樂中而不自覺露出的微笑一般。
砰砰砰砰--
裴世廣在和弦的轉換間,聽見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2. 告白
何意澤沒骨頭似地靠著窗點起了菸。
房間歡愛的旖旎氛圍尚未完全消散,凌亂的床單和散落一地的衣褲顯示方才的急躁與熱切。裴世廣躺在一片混亂中,感覺有些不真實,他就這麼跟何意澤做愛了嗎?他真的沒有想到會在今天和心上人做愛,他幾乎是沒有準備、兩個人不熟練地做到了最後。
看著何意澤吞雲吐霧,他想起不久前對方難得情動的表情,裴世廣的心裡被難以形容的饜足填滿,然後他臉上的傻笑突然僵住,因為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好像還沒有跟他說過--
「我喜歡你,要跟我交往嗎?」
何意澤有些意外地看著裴世廣,裴世廣黑色的雙眸裡放著堅定的光,他勾起了嘴角,吸了一口菸,朝他的臉上吐出。煙霧瀰漫,裴世廣一時之間看不清何意澤地臉龐,然後他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說:
「現在才說嗎?」
[他們的熱戀]
3. 背上寫字
何意澤的座位是在期中考之後換到裴世廣前面的,裴世廣因為這件事高興了一整天。
男朋友坐在自己前面是什麼感覺呢?上課很無聊的時候,可以光明正大的盯著他的背影看;午餐時間他只要跨坐在椅子上,就能面對面吃飯;還有傳遞考卷時,能夠偷摸一下那雙美手--只是不像電視裡演的那樣充滿粉紅泡泡,而是會收到對方的白眼。
午休後的第一節課,連空氣都沈重地打著盹,國文老師慢悠悠地唸著之乎者也,裴世廣卻意外地清醒,直盯盯地望著前座男友的背影發呆。何意澤也難得沒有趴在桌上睡覺,而是一手撐著頭,轉著手裡的筆,烏黑滑順的頭髮已經長過肩頭,裴世廣知道,被頭髮遮蓋的脖頸是多麼纖細而誘人。
他突然想起了最近很紅的青春校園電影裡浪漫片段,伸出食指,認真地在鬆垮的白色襯衫上寫起字。他能感受到在他觸到何意澤時,被嚇到地顫了顫,可是他默許地沒有回頭阻止。一筆一畫地畫在微微彎曲的背上,溫熱的體溫像是要把濕氣的重量都蒸發,裴世廣珍重地畫下最後一撇,等著戀人的反應。
在裴世廣覺得何意澤根本睡著的時候,前面的人轉了過來,頭髮張揚地飛起--如果他的耳朵和脖頸沒有染上緋紅的話--無聲地說:「白癡喔。」
而裴世廣也笑著,再說了一遍寫在對方背上的話:「我喜歡你。」
何意澤瞪了他幾秒又轉了回去,到下課前都沒有再轉過來。真可惜呀,裴世廣在平板的語調中漸漸累積了睡意,在他意識飛遠前想著:如果阿澤把頭髮綁起來,就能從後座看到他害羞的樣子了呢⋯⋯
4. 綁頭髮
「你頭髮綁起來也一定很好看。」
裴世廣著魔似地撥弄著何意澤散落在兩側的黑髮,它們是那樣滑順,一下就會溜走。他總是喜歡從頭頂開始,任由髮絲自指縫間滑過,最後抓起幾綹髮尾把玩,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愛上了這種感覺,無論何時都想觸碰。
何意澤沒有搭理他,只是把嘴裡的性器更深地吞入,裴世廣舒服地喘息著,還纏著頭髮的手也忍不住加重了力道,讓何意澤不舒服地皺起了眉。
「喂⋯⋯」他剛抬起頭甚至來不及說完一個字,就被裴世廣拉起來吻住,急切地奪取他口中的空氣,並漸漸將熱烈的吻往脖頸移動。裴世廣很喜歡親吻他的脖頸,他很早就發現了。
算了,明天就把頭髮綁起來吧。何意澤承受著裴世廣索求的一切,伸手環住了他。
5. 渾沌未明的清晨
「今天要補習?」
「嗯,下課了就去找你。」
「嗯?怎麼知道我要去工作室?」
「你昨天睡著之前說了。」
「是喔。」
冬日的太陽總是很早就下了班,裴世廣和何意澤並肩走在只有街燈的巷子裡。風呼呼地從巷口灌進,裴世廣自然而然地抓起何意澤長滿繭的左手,放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裡。
「幹,你的手比我的還冷欸。」
「啊是嗎,但是等下就會變暖吧。」
裴世廣握著何意澤的手,步伐越走越慢,最後幾乎停下來。因為他們下一個路口就要分開,而口袋裡的手還沒暖起來。
「噗,白癡喔,你上課要遲到了啦。」何意澤抽出自己的手,以他一貫的節奏走到了路口回頭看還在原地的戀人。「我在工作室等你來。」
啊,阿澤在發光。裴世廣迷迷糊糊地想著,迷迷糊糊地走到了補習班。
台上老師講得口水橫飛,裴世廣難得沒有昏昏欲睡,而是在數學符號之間想著不成熟的旋律,手邊沒有吉他,他只能輕輕地哼著,最後還是被老師罵了一頓--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著何意澤想旋律。
離開補習班的時候下起了雨。裴世廣翻了半天,還是找不到自己的傘,他愣了愣,嫌棄著台北的冬天,然後走進雨中。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不知道是受夠了雨珠打在身上的冰冷還是想到何意澤正用那雙珍貴的手創造出美妙的音符,他跑向何意澤的工作室。
「你白癡喔,幹嘛不去7-11買傘啊。」何意澤丟了衣物給他,工作室不大,當然也沒有可以洗熱水澡的浴室,何意澤只能把暖氣的溫度再調高一點,雖然他覺得感冒應該是跑不掉了。「感冒了不要傳染給我。」
「喔--」喔齁,已經帶上了鼻音呢。何意澤又拿起了吉他,不知道為什麼,在裴世廣來之前寫出來的都是碎片,但又不是不好聽,他開始試著拼湊那些段落。裴世廣在聽到已成旋律的音符,馬上抬起頭、眼神發光地看向那把黑色吉他,即使髮梢還滴著水。何意澤看著他,手指在琴頸上滑動,把片段連結起來的bridge就出現了,他停下來紀錄,裴世廣還是用那樣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他,他遮住了那雙眼,所以裴世廣沒有看到他難得紅了的耳尖。「那邊有斯斯,先吃一顆吧。」
「喔。」
然後他們都沒有說話。裴世廣拿起了吉他,彈著在補習班想的旋律,而何意澤繼續著未完成的歌,一邊是清脆的聲音,一邊開了破音做背景,像是在對話又像是各說各話的樂音一直持續著。
何意澤按下存檔,揉了揉太陽穴紓解緊繃的神經,他才發現裴世廣抱著吉他睡著了。他拿了件外套放在戀人身上,伸出去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自己抓起菸盒走出了工作室。
清晨五點的空氣很安靜,街燈在霧中要亮不亮,天也不是全然的黑,一切都彷彿籠罩在朦朧之中,一切都看不清。何意澤很喜歡這個時候。他點燃了菸,深吸一口再緩緩吐出,心情格外輕鬆,可能是歌曲製作告了一段落,可能是在微冷的清晨抽著菸,也可能是一個快要感冒的白癡睡在他的工作室裡--他難得地感到安心。
「阿澤⋯出來怎麼沒叫我⋯⋯」裴世廣吸著鼻子走了出來,身上還披著那件外套,「我還以為你不見了。」
看著紅著鼻子的人,何意澤不知怎麼地就笑了出來,裴世廣也傻傻地跟著笑了出來,他向前摟住了何意澤,身上還殘有室內的溫度。
「不冷嗎?」
「你抱著就不冷啦。」
他們在混沌未明的清晨接吻。
[在那之後]
「阿澤,你為什麼一直把頭髮綁著啊?我女朋友說那樣頭皮會很痛欸。」
「因為很熱。」
「講什麼幹話,現在冬天欸??」
那是何意澤跟裴世廣分手後的第二個冬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