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你滾遠一點好不好？」
王振文又嫌棄他了。
這個想法自王振武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愣了愣，才把那隻被撥開的手緩緩放下。我又做錯了什麼？他無意識地皺起眉，反覆思索，無果。
心中被太多思緒纏繞，無處可發，煩悶得很，但王振武還是勉強對那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一笑--畢竟他一直是完美的哥哥--眼角餘光掃到桌上的水壺，他有了離開尷尬現場的理由：「我去幫你裝水。」幾乎是逃跑一般地出了教室。
王振武緩步走在嘈雜的走廊上，不由自主地抿唇思考，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他一直扮演著好哥哥的角色，從以前到現在。哥哥這個身分說好也不好，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詢問他的行蹤，那是兄長的關心，絕不是對心上人的掌控和佔有慾；他可以一整天都跟他待在一起，和他勾肩搭背，所有的兄弟都這麼做，至於下意識地撫摸、輕拍，那是，那是小時候留下的習慣，絕不是對他的齷齪慾望；他甚至可以和他睡同一張床，共用一條內褲，那是兄弟之間的好感情，絕不會上升到愛情......他的一切行為都可以用一句「因為我是你哥」得到合理的解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理所當然地合理化自己踰矩的行為，以哥哥的身分黏著王振文，甚至想要更多，理智才後知後覺地跟上。他完了，王振武知道，完了。
他喜歡上王振文了。
即使在他發現自己對弟弟的心思遠遠偏離了常軌的瞬間，他的理智便扼殺了這份念想，繼續扮演著哥哥的角色--那樣是最好的選擇，他是男的，又是他弟弟，他們不可能，而做一個好哥哥，至少還能保留著過去那些美好，至少他還能在他身邊。
只要能留在王振文身邊，不論什麼身分都好。
只要能看著他、守護著他自信又張狂的笑容，只要他好好的，就足夠了。
就算自己極度渴望碰觸他、想告訴全世界他是我王振武的，就算一次次午夜夢迴的繾綣旖旎和夢醒後對自己深深的厭惡--就當是懲罰吧，王振武這麼告訴自己，一份永遠見不到光的感情。
原來喜歡是灰色的絕望。
該不會王振文看出了他的心思？王振武驚恐地想著，隨即又否定了自己--若是那樣，以王振文的脾氣，肯定會揍他一頓。
那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叛逆期？還是......他討厭我了？
「那個，你有要裝水嗎？」王振武聞聲抬眼，一旁站的是戴著書生眼鏡的邱子軒，那個夏宇豪很在意的排球隊經理。他搔搔頭，不好意思地對邱子軒點了點頭，裝了水--雖然加入了排球隊，但他跟這位嚴肅的學長不是很熟悉。
邱子軒看著心不在焉的王振武，張口欲說些什麼，還是沒有說出口，只嘆了一聲，希望不要影響到球隊和比賽就好了。
王振武回到教室的時候，王振文和夏宇豪正在打遊戲。王振文專注地盯著手機，修長的手指飛快地點擊螢幕，英挺的眉毛微皺，平時總是意氣風發的薄唇也抿成一條線。怎麼看都看不夠呢，王振武想著，剛剛那些煩悶只這一眼就都消散了。
他走到座位旁邊，眼睛一刻都捨不得離開王振文專注的臉龐，輕輕將水壺放在桌上，才壓抑著自己收回目光，坐到王振文身後的桌子上。王振武習慣性想把手放在王振文肩上，突然想起剛剛他不耐煩的神情，手臂僵在空中，最後還是放到了自己腿上。
王振文不喜歡的事，他一件也不會做。
遊戲很快就結束了。夏宇豪似乎有些意猶未盡，抬起頭來問道：「再來嗎？」
王振文還來不及回應，王振武的聲音已經先一步傳了過來。
「已經玩很久了，休息一下吧。」
完了，王振武在脫口而出後馬上後悔了，王振文會不會又覺得自己煩了？
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夏宇豪摸出了那顆他最近愛不釋手的排球，站起身來，「那我先去體育館。」
「我跟你一起去！」王振文跳了起來跟上夏宇豪。有時候王振武很羨慕夏宇豪，他是被王振文黏著的那一個。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把書包甩到肩上，也站了起來。
王振文和夏宇豪並肩走出了教室，王振武落後兩人幾步跟在後頭，一言不發。
到達體育館之後離正式開始練習還有一段時間，夏宇豪隨手扒掉制服，穿著T恤便練起了托球。
王振武看著坐在場邊划手機的王振文欲言又止。
他想說我做不到不關心你，但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改，他想說我會習慣性地碰觸你，但如果你需要自己的空間我可以離你遠一點，他想說，不要討厭我。一再斟酌著字句，最後還是什麼也說不出口--大概說什麼都不對。嘆了口氣，轉身下了球場找夏宇豪對練去了。
王振武打起了精神，面對眼前的排球，他得表現出一百五十分的模樣--王振文是看過他打排球的，那時候他獲得了滿堂喝采和王振文激動的擁抱--像展現華麗尾羽的雄孔雀一樣，他想讓王振文看到他最好的樣子。
即使有一陣子沒碰排球，身體還記得。他喜歡排球，喜歡汗水揮灑的瞬間，喜歡球與手臂內側撞擊的扎實，喜歡不顧一切的疼痛能換來夢想的實現，喜歡能讓王振文來看他的一場場比賽。
夏宇豪發了一記臭球，排球歪歪斜斜的飛開，幾乎要掉出場外。王振武飛奔過去，硬是將球救了起來。
夏宇豪控球還不穩，王振武心想，要是那球砸到了王振文......他皺了皺眉，還好自己手腳長了點。
他看著在空中彈跳的球，思緒飄到了小時候，王振文彷彿有吸引各類球的能力，不論是上體育課還是單純路過，都能被球砸到。那時候他也沒比王振文高多少，能擋得就幫他擋，畢竟他是哥哥，而來不及擋的那些，都生生砸在了王振文身上，哭得叫人心疼。從那之後王振文就討厭一切球類運動，甚至乾脆討厭起所有運動。
大概也是從那時候，他就決定，這一生都要護著這個惹人憐愛的弟弟。
王振武回過神來，手上動作一頓，球滑出了手中。無奈地抿了抿嘴，怎麼什麼事都想到王振文身上去呢？
大概是徹底的完了吧。王振武自嘲地笑了笑，認命地去撿球。
彎腰撿起了球，王振武忍不住把視線投向椅子上的王振文。他乖巧地坐著，低頭的動作使他的臉一半陷入陰影當中，卻遮蓋不了雙眸流轉的光，他唇角微微上揚，手上飛快地打著字。要是能一直這樣看著他就好了，王振武想著。
被盯著的人忽地抬起了頭，正好撞進了王振武的眼裡，他甚至來不及收回滿溢出的柔情，就被抓了個包。而那轉著光的眼裡有慌張、有驚喜，卻沒有閃躲。
總算好好地看我了，王振武心想，應該不生氣了吧？他看著他心愛的弟弟呆愣的模樣咧開了嘴。
他又忍不住想，剛剛打球的時候，王振文是不是也看著他？是不是處理完事情之後，馬上尋找自己的身影？他會不會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也悄悄地看著自己？那早早被扼殺的念想不受控地膨脹，會不會有那麼一點可能，他也喜歡......王振武發現自己的心跳正慢慢加速，彷彿整座球場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貪婪地沈浸在此刻的粉紅氛圍，好像只要再一秒他就會實踐心中所想，跑過去將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緊緊擁在懷裡。
「喂，你拿球發什麼呆啊？」
夏宇豪的聲音倏地插進了兩人之間，王振武如夢初醒，捧著球的手上微微冒汗。
「你還要不要練？那是子軒送我的，你不練球的話就還來。」夏宇豪隔著球網指了指王振武捧在手中的排球，一臉不爽。
王振武回頭應了聲，趕緊又轉頭看向王振文。但他的弟弟已經再次低下頭，專心致志地開始划手機。
「王振武──」球網的另一端傳來了充滿威嚇意味的喊聲，王振武連忙發球，讓夏宇豪撿球去，然後再次回首張望，但是他始終沒有等到王振文投來的視線。
想太多了吧王振武，他心想，奢求太多了。那絲竄起的希望被徹底抹去。
只要能留在他身邊就好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只要能看著他、守護著他自信又張狂的笑容，只要他好好的，就足夠了。
心上人在眼前，卻不能用力愛他。這是懲罰。
「就這樣吧。」他對自己說，反正，早就徹底的完了。